【影評】陌生人竟比親人更親?《孩子轉運站》探討家族的意義

《小偷家族》奪得康城金棕櫚獎以後,日本導演是枝裕和開始嘗試離開日本前往海外拍攝,繼2020年前往法國拍下法語電影《真實》(La Vérité)後,今次他又遠卦韓國跟幾位韓國巨星宋康昊、姜棟元、裴斗娜、IU李知恩合作,拍攝公路電影《孩子轉運站》。透過一位棄子的母親、兩位拐賣嬰孩的男人,以及一位頑皮卻又討喜的孤兒,在「沉重的背景」下以「輕鬆的節奏」探討「家族的意義」。

是枝裕和擅拍人倫溫度

是枝裕和擅長拍攝人倫的溫度,特別是親情,而親情對他而言,並不止於血脈相連的父母子女兄弟姊妹親戚,也可以是因緣際會的陌生人,甚至是本來互相利用視如商品的嬰孩。像2018年的《小偷家族》,描寫一群社會上的無家者,他們有各自的原因而無家可歸或有家歸不得,然後相聚在一個狹小破落的小屋之中,各自獨立生活又互相牽連,因為善良也因為利己而互相照應,漸漸培養出家人的情感,甚至發展至互相需求甚至苛索——因為家人給予的情感,正是他們過往「沒有家」的上半生所欠缺的。

《小偷家族》觸動心靈

《小偷家族》有很多情感潛藏於細節之中,細膩而觸動心靈。例如樹木希林離世一幕,剛巧妹妹甩掉幼齒,將生與死、成長與終結作了一個對照;還有被眾多影評高度讚賞的那個高角度俯瞰屋簷鏡頭,屋簷的落葉無人打理,表示這家人頹垣敗瓦的生活,而他們都不能欣賞煙火,正是他們社會地位跟生活的寫照,但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卻又坦然而愜意,正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最後最深刻的當然是Lily Franky跟小男孩的一段比世間眾多親生父子更血濃於水的父子情:「爆煲」後小男孩選擇留下來跟這個本來毫不相關的男人一起睡,所有欺騙、利用跟傷害都變得不重要,一份濃濃的親情早已滿溢於二人等待巴士的靜默畫面之中,遠勝當面跟他說一句「爸爸」。

乘著貨VAN賣嬰兒

《孩子轉運站》可視為公路電影版的《小偷家族》。一個想撇下兒子的母親、兩個想拐賣兒童的男人、一個棄嬰,還有中途加入的一個貪玩小孤兒。本來互不相干的眾人,機緣巧合地走在一起,乘著貨VAN販賣嬰兒。電影有一幕警察截停貨VAN,問他們要去哪裡,他們說去主題樂園,警察說他們前往的那個城市沒有主題樂園啊,要前往另一方向才有,然後便叫他們玩得開心,最後懷著笑容遠去,車上眾人都鬆一口氣。這一幕與其說製造緊張氣氛,更關鍵是警察的反應:他從第一眼觀察車廂開始,也從沒有半點懷疑過這班人正在做甚麼壞事,因為他從此至終主觀地相信:這架貨VAN內載著的,肯定是一家人!

IU演松岡茉優+安藤櫻

觀看《孩子轉運站》前只知道IU在韓國樂壇影響力無遠弗屆,卻一直無緣欣賞過她演戲,看罷電影後才發現IU在大銀幕前跟舞台上一樣擁有著驚人魅力,看著她演戲,你會想不起她本來是位歌手。IU的角色近似《小偷家族》中的松岡茉優,年輕貌美卻飽歷風霜,也因風霜而變得寡言、不易將情感外露,但在面對自己最重視的「那一位」時內心即時融化,讓大家窺見她的纖細與脆弱。松岡茉優的那一位是一直飾演著外婆角色的樹木希林,而IU的那一位就是她的親生骨肉。

再多的痛IU也能承受

不過是枝裕和並沒有要求IU一式一樣演松岡茉優的翻版,IU在戲中角色的遭遇比松岡更沉重,她一方面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卻要與孩子劃清界線,那一份持續割離的痛以及不能宣之於口的沉重,等同於《小偷家族》中安藤櫻最後被檢察官審問的經典一幕。很難想像這位演出經驗尚淺的「國民妹妹」可以駕馭背景與內心世界如此複雜的角色,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情感。看罷《孩子轉運站》後我找回IU曾經主演的《我的大叔》欣賞,原來IU演這類沉鬱角色「早有前科」,後者悲慘程度甚至更甚。IU將活在貧窮線下最低層、因受社會過份摧殘而臉上再引不起任何歡容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彷彿在告訴觀眾:「再多的痛我也能承受,因為我早已經歷過深入骨髓的切膚之痛。」

世俗型警自我觀照

除了IU以外,其他演員的演出也是一流,畢竟全部都屬影帝影后級人馬。宋康昊不用說,永遠以最鉅細無遺的演技呈現韓國民族男士們(大叔)的粗線條情感,你總能從他收歛的面部表情解讀出千百種情感;姜棟元演一位小時候是孤兒長大後卻要靠著販賣孤兒為生的人,而支撐那種矛盾的全來自他內心的善良,同時他也是IU的一面鏡:「如果放棄了孩子,孩子在缺乏父母的情況下長大,便會長得跟姜棟元差不多吧。」裴斗娜是個人非常喜歡的一位韓國演員,今次跟李周映(《梨泰院Class》中的她非常搶眼)一起演型警。在是枝裕和的電影世界,警察往往代表著世俗眼光,今次也不例外,二人站在外人角度看這群「惡賊」如何為非作歹。但跟《小偷家族》最後登場的兩位檢察官不同的是,裴斗娜跟李周映一直處身於核心外圍觀察著,後來甚至參與其中,在經歷多次轉折後,最後觀照了自己,改變了根深蒂固的主觀與偏見。

後記:在相濡以沫中尋找愛

《孩子轉運站》讓觀眾感受一個充滿溫度的故事,正如是枝裕和自己所言:「這是一齣緊張刺激同時又令你內心疼痛的作品。」不管是《小偷家族》還是《孩子轉運站》,導演都在探討「家族」的定義。到底何謂家人?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可以比親人更親近嗎?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其實同時判定了淪落人以及孤兒終其一生也找不到愛。是枝裕和離鄉別井,孤身遠卦韓國進行拍攝,他的漂泊彷彿跟電影中被被顛沛流離的孤兒達成了某種同步。導演曾在訪問中說:「我一邊寫劇本,一邊在韓國進行各種採訪,還接觸到了嬰兒保護艙出身的孩子們的聲音。當他們為『自己出生是否很好』而糾結時,令我產生『必須拍攝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作品』的想法。」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可以比親人更親近嗎?是枝裕和在《孩子轉運站》中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當陌路人發展成同路人,便能在相濡以沫中找到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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