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雜誌‧人物誌｜用攝影連結無家者心靈 Ben Marans盼藉影像破社會標籤

「無家」是一種狀態，而非身份。加拿大攝影師Ben Marans帶領無家者穿梭街頭，捕捉最能代表自己心境的畫面，利用照片訴說難以啟齒的故事。有六旬無家者在疫下失業，僅餘積蓄無法負擔房租，只能到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過夜，透過攝影得到反思。Ben感恩，攝影成為他和無家者的共同語言，無家者信任他、向他打開心扉，更互相支持和勉勵。他相信，攝影能敘述故事，亦可成為橋樑，盼望相片能解開社會對少數者的誤解，除去標籤。  

無家者拿着相機，捕捉最能代表自己心境的畫面——有人瑟縮於快餐店一角，有人蓋上報紙禦寒，有人看夕陽梳理思緒……他們因為各種原因而無處安身，卻因為一個攝影計劃聚頭，互相傾吐心聲。一名外國導師在他們之間比手畫腳，把一身攝影絕學傾囊相授，務求讓無家者感受到樂趣，正是加拿大攝影師Ben Marans。

重現收拾細軟情景反思過去

「我想幫助他們，引導他們講述自身故事，卻不希望為任何人帶來傷害。」Ben認為，無家者流離失所的第一個晚上，或是他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刻，如何與無家者建立互信，利用照片訴說難以啟齒的故事，為他帶來不少挑戰。

年屆六旬的阿水在疫情期間被裁員，離開工作11年的公司，僅餘積蓄無法負擔每月6000元的房租，只好前往一間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過夜，「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無家者）的一員。」為免家人憂心，阿水一直苦撐，未曾對外談及自己的情況，「無家狀態接近1年10個月。」後來阿水找到工作，老闆為他提供臨時棲身之所，但他深明，仍要為真正的「家」努力。

在Ben的啟發下，阿水透過作品重現他當日在辦公室收拾細軟的情景，相中人雙手捧着裝滿雜物的紙皮箱，轉身離開公司大門，「原來電視劇的情節真的會發生！」他回應Ben指，拍攝固然會憶起心酸的往事，但箇中的反思更大，「人生不會永遠順境，要未雨綢繆。」

早前，一眾無家者的作品於非牟利組織「同路舍」的「The First Night」（第一夜）相片展中展出。Ben慶幸，儘管大家言語不通，但無家者互相支持和勉勵，形成良好的氛圍，更會向他提問，對其教學表現出濃厚興趣，「這讓我很欣慰，我知道自己講解的內容對他們有幫助。」

成為攝影班導師，Ben形容是緣份。他指，初來香港沒有人脈，結果遇上「同路舍」創立者Jeff Rotmeyer，二人理念相近，一直尋求合作機會，終如願教班及策展，「希望攝影班能夠成為恆常計劃，讓參加者透過計劃互助，回饋社會。」

街頭化寶肉檔叫賣顯城市美

計劃為無家者的生活帶來色彩，亦讓Ben從另一角度了解香港故事，「香港有太多值得一看的人和事，街頭巷尾熙熙攘攘，有無數的故事等着我去了解。」他憶述，自千禧年首次訪港，已對香江景色着迷，「當飛機開始降落、穿過雲層，山坡上的建築及島嶼映入眼簾，在高空俯瞰香港的景象十分難忘。」

及後10多年間，Ben與妻子在加拿大組織家庭，直至疫情前，妻子希望尋找新的發展機會，在香港覓得教職，二人決定帶同兒子舉家移居。重回舊地，Ben指，城市人習以為常的景色，在他眼中既陌生又有趣，「帶着一顆全新和好奇的心去發掘新事物。」

他指，自己不時放下手機在街頭漫步，走在街上，這邊有人用紅色化寶桶燒祭品，那邊有女士肩上扛着一隻貓咪，還有人在肉檔切肉叫賣，「如此熱鬧和豐富多彩，就是這座城市的美。」

「我非常榮幸能透過攝影講述香港故事。」他形容，作為攝影師是「恩賜」，而攝影是一張「通行證」，打開他和陌生人的話匣子，亦開啟他通往各個未知領域的大門，了解是甚麼造就了香港這片福地，「攝影讓我了解香港，認識它，愛上它。」

現時拿着相機在街頭穿梭，Ben直言，過去從未想過成為全職攝影師，昔日拿着妻子的相機隨處拍，後來作品受到賞識，妻子送他一台數碼相機，為他確立了未來的道路，「我真的熱愛攝影，我喜歡攝影的美感，亦愛觀察和捕捉瞬間……攝影的本質就是說故事。」

Ben期望，攝影敘述故事以外，也能成為橋樑，解開社會對少數者的誤解，「每個人也有經歷困難的時候，代入他們的處境加以理解，其實每個人也有優點，也值得被愛。」

「香港鬼牌」記錄被遺忘奇聞軼事

除了參與無家者相關的社區工作，Ben推展「Hong Kong Ghost Signs」（香港鬼牌）計劃，從欣賞及美學的角度，記錄被遺忘並褪色的招牌，研究及探索香港的歷史文化。

Ben居於東區，幾乎每天也會途經濱海街，早與街道兩旁小店的店東混熟。然而，該處在疫情期間啟動大型重建項目，使他意識到日常看到的景色或不復再，「我知道這個社區終將消失，我便着手記錄故事。」

「不用去博物館也能欣賞」

Ben邀請朋友Billy Potts幫忙翻譯，一同到濱海街做採訪及記錄。隨後，Billy向他介紹「香港鬼牌」的構思，正中其懷，「我喜歡街頭攝影，更渴望了解拍攝對象的故事。」他說，招牌背後蘊藏商戶和書法家的故事，Billy擅長挖掘和解讀那些奇聞軼事，計劃讓他深入了解香港的歷史和文化，作品更能使人們留意周遭被忽略的事物，「某程度上，該些招牌是藝術品，大家不用去博物館也能欣賞。」

「有些『鬼牌』可能今天還在，明天就消失了。」Ben分享，最初二人在九龍城區慢步，拍攝即將重建的小區，如今許多招牌已遭拆卸，成為歷史，「拍攝不僅是對這座城市致敬，也為城市變遷留下紀錄。」今年9月，超強颱風「樺加沙」襲港，強風吹走柴灣港鐵站外一個顯示牌上的「康文署」標誌，昔日「市政局」招牌重現，無奈Ben未能及時趕至，數日後到訪已經錯過拍攝機會，「我們不可能記錄一切，但我們會盡力記錄。」

他透露，團隊正撰寫一本關於香港「鬼牌」的書，有幸在過程中認識到不同專家，包括二戰歷史學者鄺智文博士，「他把我們編製的『香港鬼牌地圖』，與戰後發展地圖進行對比，看看兩者是否脗合。」他續說，計劃不會完結，期望能夠惠及社會各個階層，「照片是城市歷史的縮影，也許有人會在20年、40年、60年後看到我的照片，了解2020年代的香港。」

記者：仇凱瑭

圖片：受訪者Ben Marans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