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SE備戰中文科｜卷一「閱讀能力」備試練習 龔萬輝〈時光小樣〉（節錄）

〈時光小樣〉（節錄）龔萬輝

手錶

(1)

我中學時候曾經有一塊電子腕錶，日夜戴着，連睡覺也不脫。每天一早母親進房把我叫醒，扭開房間的燈，一眼晃亮。而我仍是賴床，舉起手錶看時間，六點二十四分，繼續瞇眼睏睡，再睜開眼二十八分，仍要堅持到三十分零零整才甘願起來。時時刻刻計較那電子錶上的數字，一秒跳閃一秒，不曾因為珍惜時光，而是為了拖怠那三幾分鐘，堅持不到最後一秒不肯去做的懶散。

(2)

電子錶終究有一天進了水，在內裏鏡面濛上一層霧氣。那分分秒秒越來越模糊，有時要敲打捏按幾下才有缺手缺腳的數字顯現出來，到最後竟是任由如何折磨，都是一面無字的灰綠色，再也無法指示時間了。而那時我也已經離家，不再有母親晨間的叫喚，一再賴床蹺課，一再擔誤了更多的時光。許多年後，從台北回到家鄉，早已花光了所有的錢。母親甚麼也沒問，看到我依然一副渾渾噩噩，連手錶也沒有，竟是馬上開了車，載我到市區去買手錶。彷彿男人都應該戴個手錶，才算個體面，或者甚麼理由，但母親沒說。而我仍記得小鎮的那條老街，那時刻，整排老舊店舖皆拉上了竹捲簾，把午後斜照的日光遮去半截。我和母親矮身，從竹簾之下鑽進五腳基，在一間鐘錶店門口挑着手錶。

(3)

玻璃櫃裡頭躺着一整排一整排的手錶，映着刺眼的折光。我伏在玻璃上，卻只是看着那些錶帶綁着的小紙片上，用原子筆寫上的售價數字。因為外面日頭正盛，更顯得老店裏有一種涼涼潮潮的幽暗。我的母親突然想起甚麼，跟我說起，父親早前一個人跟着旅行團到大陸去，走了福建，見了那邊的老親。回來之後，打開旅行袋，竟掏出幾十塊晃亮亮的手錶讓母親看。母親說，看你爸一臉得意咧。但那麼整一大袋手錶，其實都是贗品、冒牌貨。父親被市街上那些拎着茈皮箱走單幫的小販給唬弄了，但誰也不敢在父親面前明說。而那幾十塊廉價手錶如今都七橫八豎地躺在房間的抽屜裡，也沒有人要，每一塊手錶都不甘寂寞，生猛地運轉着。夜晚睡不着的時候，那滴滴答答的細瑣聲音，吼，真是吵死人。母親一塊叫那老闆從玻璃櫃裏挑出一塊手錶，一面幽幽地說。

照相機

(1)

高中的時候，向同班攝影社的朋友買了一架二手照相機，單眼全手動的Vivitar v2000，在手裡掂一掂，一種沉沉的感覺，像在手心，沉穩睡着茪一個掠取時間的神器。那鏡頭之中映着紫藍色的折光，往裏頭看，如探勘一個深邃無底的深井。那時沒事就用一塊絨布小心翼翼地拭擦鏡頭，惟恐光潔的鏡面沾上一枚塵埃。然後向着鏡頭呵一口氣，一抹雲霧在鏡面上瞬時浮現又消失。

(2)

那是我擁有的第一台照相機，然而如今回想起來，整個高中時代卻沒拍過多少照片。自己躲在房間裏，捧着沒裝底片的相機，對着床邊窗戶摸索光圈快門，技術也沒有增進多少。我想，我只是沉迷在那種純然機械組合精巧細密的妄念裏頭罷了。在看不見的機身內裏，彷彿自成一個微小宇宙。拇指扳一扳過片桿，手心可以細微地感受到裏頭細小金屬齒輪流暢無間地咬合、牽動。快門叩達輕響，有那麼一刻，或許真的相信自己就此凝固了一瞬之光。

(3)

然而時間不曾停留在精密的暗箱裏。模仿人類眼球構造的照相機，留下的仍然也僅是回憶的光霧而已。大學時讀羅蘭巴特的《明室》，他說攝影令人傷感的原因在於「此曾在」（That-has-been）我們都曾在那兒，旋即又離開了。比起羅蘭巴特，我也許更喜歡溫德斯，喜歡看他拿起照相機拍下身邊的人物。他們在照片裡抽抽煙，散散步，都那麼悠閒。彷彿每一張照片都有一個故事—我們當時都曾在那兒。

(4)

有一陣子，高中朋友紛紛在網上分享十幾年前同班同學出遊或生日會的那些老舊照片，引來大家驚呼又感慨的留言。一張一張點過翻頁，那時候大家都縮着肩膀拍照，連手都不敢搭在女孩臂頭。而我就站在幾個哥兒們之中，脖子上掛着一個碩大的照相機，如今卻再也想不起來，自己那時候拍下了甚麼。

(5)

由始至終，我們都沒有留住時間。那台高中時代的照相機，後來被我長年丟在抽屜，鏡頭因為保養不當而發霉了。把鏡頭拆下來，湊着陽光看，可以看到鏡面邊緣長滿了糾結一起的白色菌絲。許多年過去。照相機依舊裸身靜臥在抽屜裏。那機腔內裏，那幽暗無光的精密小宇宙，此時此刻就像宮崎駿荒棄而無人得以啟動的天空之城。那曾經暫留暗室、定格顯影的珍貴時光，肥沃滋養着入侵至精細齒輪之間的霉菌，終究慢慢膨脹，慢慢長成了一座森林。

電話

(1)

我家的電話在八十年代還是轉盤式的。那種黯黑色又挺着大肚子，上面還有號碼轉盤的老電話，現在除了還擺放在懷舊餐廳裏的角落裏，尋常家庭是再也看不到了。小時候這台電話是我虎視耽耽的玩具，總愛趁家人不注意，雙手捧起話筒，聽那遙遠又神秘的嘟嘟聲。恍如那是電話正在沉睡打酣的聲音。手指插在數字轉盤的淺洞裡，依序從一到九轉了一遍，電話也不醒來。小孩子不畏漫長的等待。電話響起時的一串聲音，得鈐—得鈴—，清脆又響亮，我總要跑在大人前頭，爭着去接，裝模作樣地跟對方說：「喂喂，請問要找誰？」但其實響起的電話永遠不會是找我的，我那時才小學二三年級，還不到用電話聊天的時候。

(2)

那沉重巨大的轉盤電話有一天就被我父親拿去電訊局，換回了一個按鍵式的塑膠電話，米白色的，不復沉重，一身輕盈。說話累了還可以把電話抱在懷裡，躺在沙發上繼續聊。從轉盤電話到按鍵電話，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一個時代已經悄然換幕。

(3)

高中時光在深夜裏偷偷摸摸給女孩打電話，必須遵照我們之間說好的暗號，先讓電話響一聲，馬上掛掉，然後一分鐘之後再打過去。女孩為了不讓她家人知道，電話那頭壓低的聲音永遠那麼模糊又疲憊。而我們各自在不開燈的客廳裏，悶熱又寂寞地交換着其實只是白天在學校裡發生的細微瑣事。

(4)

有一次，我父親從房間出來上廁所，從我身後走過，把我嚇了一跳，整個電話從櫥櫃扯到地上。電話摔落的聲音，如打破寂靜的銅鑼巨響，一家人都醒過來。那電話從此破掉了一角，露出裏頭的電線，也沒有人打算用膠紙把它黏好。那時我們都無從想像許多年後手機時代的降臨，好多的事，還來不及告別就已經飛快飛快地結束了。

〈時光小樣〉文章賞析

回顧時光 借物追憶

作者是旅台的馬來西亞作家，主要以現代漢語寫作，但文中還有一些方言，例如「手機」一節的「五腳基」就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閩南移民的用語，指騎樓下的走廊。

題目「時光」指的是作者小時候、成長和讀書的日子，作者引用法國文學家羅蘭巴特的話，這些時光都是「此曾在」，人們「沒留住」的時間。但是作者剖白了這段時光中的自身，例如「電話」一節，寫到「高中時光在深夜裏偷偷摸摸給女孩打電話」和被全家發現；散文貴在透明，即使事情多傻多尷尬，作者都要懷着剖白自身的勇氣來寫。

在剖白往事、書寫記憶的時候，細節很重要，中國作家北島曾說：「如果說寫作是喚醒記憶的過程，那麼首先要喚醒的是人的各種感官」作者在此文做了很好的示範，例如「手錶」一段記母親帶他去買手錶，作者記述玻璃櫃裡的手錶「映着刺眼的折光」、「老店裏有一種涼涼潮潮的幽暗」，細節與感官不但能增強作品的真實感，也是表達情感、塑造氣氛的門徑。

感官無法觸及之處，就是想像的開始。「照相機」一節，作者看到鏡面滿了白色菌絲，但在「在看不見的機身內裏」，作者想像那是精密的小宇宙，有一座宮崎駿的荒棄了的天空之城，而霉菌長成了一座森林。

小樣二字意思是sample，就像化妝品店給客人的試用品，不是正品。於是「時光小樣」可解讀成時光sample、時光試用裝，這一方面指向手錶、照相機和電話這些過時的物品，在新款手錶、數碼相機和手機面前彷彿都是sample而已。另一方面則指向作者，那時他還未長大，「一副渾渾噩噩」、「連手都不敢搭在女孩臂頭」，甚至「還不到用電話聊天的時候」，作者回顧那段時光、那些物品和當日的自己，覺得都不是正品，只是時光裏的小樣而已。

〈時光小樣〉文章練習

1. 本篇共有12個段落，按結構可分為3個部分。試概述各部分的內容大意，並把答案填寫。(6分)

2. 試根據有關內容，判斷以下陳述。(4分)

① 根據「手錶」的部分，作者的父親被騙買了一批手錶的贗品、冒牌貨回家，家人都「不敢在父親面前明說」，是因為父親脾氣暴躁，家人怕會觸怒父親。  

• 正確/錯誤/無從判斷   

② 根據「照相機」的部分，作者認為攝影會使人感到傷心。

• 正確/錯誤/無從判斷   

3.  根據「電話」的部分，作者跟女孩子打電話時要有「暗號」，原因是：（2分）

• A. 增加打電話的樂趣。
• B. 怕家人得悉自己正和異性交往。
• C. 模仿當時最流行的特務片的情節。
• D. 這是兩人之間的秘密約定。

4. 本文題為〈時光小樣〉，當中所記述的三樣事物，和時間有什麼關係？試加以說明。(4分)

參考答案

1. ① 記述作者從前與手錶和母親相關的片段，藉此帶出作者對往事的懷緬。

② 記述作者從前買了一台二手照相機的經歷，藉此帶出對時間的思考。

③ 記述作者小時候和讀高中時與電話有關的回憶片段，並通過電話款式的轉變，帶出對時光飛逝的感慨。

2. ① 無從判斷  ② 錯誤

3. B

4. 首先，這三樣事物都和作者過去的回憶有關，是作者個人逝去了的「時光」。

其次，「時光」，即「時間」。這三樣事物各自都與「時間」有關——「手錶」，是顯示「時間」的物件；「照相機」所拍下的照片，其凝固着的畫面，好像能停住「時間」；而「電話」，款式轉變之快，予人有時光飛逝之感。

作者正是通過記述這三件與「時間」有關的物品和往事，帶出他對時間流逝的感思。

題解

1. 文中的三個部分相對獨立，各自均可發展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故我們在為各部分撰寫大意時不妨將之當作各部分的主旨來處理，因此須比一般的段旨更加精煉、濃縮。然不論是「段旨」，抑或「主旨」，都離不開「手法」、「內容」和「作用」三大部分——所謂「手法」，指的是相關文字到底是以「記敘」、「描寫」，還是「議論」為主；而「內容」，則盡可能涵蓋相關文字所傳遞的若干核心訊息；而「作用」，即指作者撰寫相關文字的目的，一般也離不開「抒情」、「說理」及「構建文章」三大方向，而這些「作用」，亦是劃分部分的重要依據，同學須細加推敲、思考。

2. 所謂「正確」，即文章有提及，而該陳述句的內容是與之一致的；而「錯誤」，即指文章有提及，而所提及之內容與該陳述是不同，甚至相反，或有矛盾的；而「無從判斷」，即指文章內容沒有明確提及的，故不能在已知的內容中，推敲並判斷出該陳述的內容正確與否。

按上述原則，由於文中並無明確指出家人「不敢在父親面前明說」的原因——可能真的是怕觸怒父親，亦有可能是怕父親尷尬、難堪，資訊不足，故分題 ①屬「無從判斷」。

至於分題② ，由於文中作者明確指出「比起羅蘭巴特，我也許更喜歡溫德斯」——羅蘭巴特認為攝影令人傷感；而溫德斯則會隨意拍下身邊人物。作者會感受到每張照片中的故事，並會回想自己當時亦曾在那兒。由此可見，他並不認同攝影會使人感到傷心的看法。較之於傷心，攝影應該更會使人回味、懷念。由於文中有提及攝影予作者的感受，而該感受與陳述的不同，故屬「錯誤」。

3.    回答此類「多項選擇題」時，宜先將選項「分類」，然後再善用「排除法」，將明顯錯誤的答案篩走，藉以增加答對的機會。

以此題為例，選項A和C，都是和「樂趣」有關，可歸為一類；而選項B和D，則和「異性交往」有關，可歸為一類。由於文中所述的主要是作者和異性打電話的片段，答案A和C明顯無關，故可排除。文中雖然有說這是作者與女孩子的約定，但這並不是導致他們用「暗號」的「核心原因」，而所謂「核心原因」，即為何他們要有這個約定。從文中「在深夜裡偷偷摸摸給女孩打電話」、「女孩為了不讓她家人知道」、「不開燈的客廳」，以至後來作者因父親的突然出現，而嚇得把電話摔落地上的描述可見，選項B——「怕家人得悉自己正和異性交往」的陳述最為正確。

4.    回答此類問題時，同學宜從多角度思考。以此題為例，文中所提及的三樣事物，不單是和作者「逝去的時光」有關，同時其各自本身亦具有「時間」的意味。

撰文：

可洛 原名梁偉洛，作家及寫作班導師。大學時主修中文系，公開大學兼職講師，著有《來一場文學散步》等作品。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香港文學雙年獎、湯青基督教文藝獎等。

出題和解題：

嚴聯昆 保良局羅氏基金中學中文科老師、香港大學教育博士、香港大學中國語文教育教育碩士（優異）、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文學碩士、香港大學學位教師教育文憑（主修中國語文教育）、香港城市大學中文榮譽文學士（一般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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