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射针——中国成功灭贫的背后

  今年二月底,中国政府正式公布全国贫穷人口清零。在二○一二年中国订下绝对贫穷的标准,那时估计共有九千八百九十九万人属贫困人口,及八百三十二个县是贫困县,经过八年努力,现在两者都已清零了。
  近亿人在八年内全部脱了贫,这是巨大的造福人类的成就,但若要更深入了解此事的意义及从中得到可供借鉴的经验,我们不可粗枝大叶,应该深究其贫穷的标准,所用的策略及背后的理论。
  贫穷有所谓相对贫穷及绝对贫穷,相对贫穷通常是把人民收入的中位数打上一个折扣,低于这个标准的便叫贫困,例如按经合组织所用的标准,因为中国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数在二○二○年是二万七千五百四十元,中国的相对贫困线应订为此数的一半,即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每年为一万三千七百七十元以下的,便属贫困。世界银行所用的标准低一些,是可支配收入中位数的三分一,即九千一百八十元。采用相对贫困线的地方,贫穷人口几乎绝不可能清零,因为就算人人收入上升,中位数及贫穷线同样会水涨船高,总会有人活在贫困线下。不过,联合国也订有绝对贫困的标准,现时是每天人均收入为一点九美元,大约等于每天十二点四元人民币,或每年四千五百二十元左右。
  中国用的是绝对贫困线。二○一二年订在每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二千三百元,到了二○二○年,则因购买力的变化,已改为每年约四千元。这比联合国标准的四千五百二十元低了百分之十三,这是否标准太低?这说法不对,因为中国的脱贫标准除了收入以外,还加上了一些条件:不愁吃不愁穿,有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保障及住房安全,这些都涉及额外的经费。
  我们长期生活在高收入的社会,很多人都不易感受到把近亿贫穷人口拉离贫穷陷阱的困难。在历史上很长的时期,多国人口的收入并非上升,而是停滞及甚至下降。据经济史大师麦迪逊(Angus Maddison)的研究,从汉朝至一九四九年,中国的实质人均GDP只上升了百分之十九左右,二千多年才有这么一点点,可知脱离贫困陷阱是如何的艰巨。一九七九年经济诺贝尔奖得主舒尔茨的获奖演讲《贫穷经济学》字字铿锵,当中有段说话,我记住了四十多年:「世上多数人都贫穷,所以如果我们懂得有关贫穷的经济学,便等于懂得经济学最重要的部份。世上大多数人都靠农业为生,所以我们若懂得农业经济学,便等于得悉大部份有关贫穷的经济学。」正因为这段说话,我读研究院时还特地修了几门农业经济学,这对帮助我了解中国的减贫策略,大有帮助。
  按照舒尔茨的理论,帮助农民脱贫要先明白他们的行为规律。农民与其他人民一样,都十分理性,一样要面对不同的制约及有自己的偏好,用正规的经济学完全可解释他们的行为,反而文化背景等解释力很差。举个例子,印度的传统农民穷得要命,但他们常不肯投资改善生产力,反而会把一生积蓄用作「无用」之事上,婚嫁及丧礼会把积蓄用光用尽,但其原因不是文化习俗,而是因为没有好的投资机会。在五十年代绿色革命出现后,农业科技有了新的进步,新的种子若有适当的灌溉及化肥,产量会大增,印度农民立时反应,把积蓄都用在水利及购买化肥之上。此等发现,与中国脱贫的经验也脗合。
  中国脱贫的手段很多,内地有些很优房的电视纪录片也有记载。其中一条便是利用新科技去为农民制造致富的机会。一些住在穷乡僻壤的农民如何能与全国甚至世界的大市场连结起来?电商网便是其枢纽,但谁会懂得利用互联网为己脱贫?这需要一定的知识及意志。
  这便又来到舒尔茨的理论。他是「人力资粗」这一概念的原创人,最为重视教育。政府或社会要做的,是要为包括农民的人民提供教育机会,但真正的教育,必须人民自己愿意努力,投资在自己的教育之上。他们在甚么条件下才有诱因耗费资源去学习?这需要让他们看到投资在教育上会带来可观的回报。内地的策略有电商赋能及扶贫兼要夫志,亦有教育扶贫、医疗扶贫等,具体措施处处地方不尽相同,大抵是要善用现有环境,但亦与经济理念相符。例如,健康扶贫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寿命及健康改善,学习而来的知识会有更高的回报,可激励人民更好地学习。
  解放初期,中国人民人均寿命不足三十五岁,今天则是七十七点三岁,试想若经十多年寒窗苦读,耗掉了生产的时间后,过不了几年便一命呜呼,谁还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接受教育?
  中国脱贫之所以能够成功,我相信与近年新科技(例如电子支付、网购平台、快速运输及大数据)的井喷式发展及教育普及,以至铁路公路无远弗届,连穷山恶水一样可到有莫大关系。中国用的策略不是输血式的扶贫,而是为贫民创条件,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而使收入能不断上升,彻底打破跌入贫穷陷阱的宿命。授之与鱼不若授之以渔,中国刚脱了贫的人民,收入还会继续上升。
雷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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