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杂志｜港8人团队修复遗体 3D建模配手工精雕还原容貌 赶农历年前殓葬 盼死者有尊严告别

宏福苑大火无情，至今逾160人罹难。有本地遗体修复师与特技化妆团队携手为逝者重塑遗体，以照片建模，打印出基础的立体模型，再以人手加工、植发等，盼逝者有尊严地离开。参与的遗体修复师解构当中详细流程，并分享个中感受，坦言短时间内处理数个严重烧伤、骸骨化或炭化的个案，极具挑战，随着更多遗体经科学鉴定确认身份，预期需处理更多遗体，期望在农历新年前完成殓葬，为先人家属带来安慰。

大火首日，13人不幸罹难，大量居民失联，殡仪社企「一切从简」及香港生死学协会为受影响家庭提供紧急殡葬及哀伤支援服务。「一切从简」遗体修复服务总监伍桂麟博士指，「家属翌日已经要认尸，思考如何处理遗体或丧礼安排，殡葬支援是最实务的支援。」从事殡葬及遗体修复工作超过20年，他过去亦曾处理遭遇火灾、严重损伤的遗体，但直言短时间内处理大量骸骨化、炭化的个案，确实面对挑战，为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内提供服务，邀请有遗体防腐和修复经验的师兄弟帮忙，其弟弟伍桂霆（Teddy）亦担任义务遗体修复师，加上特技化妆师陈嘉伟（Gary）及2名同业，最终组成8人复修团队。

人手加工植发 重塑人体质感

修复工作透过使用人工智能（AI）软件，输入从家属收集得来的先人照片建模，打印出基础的立体模型，其后以人手加工及植发。说来简单，但实际需细微操作。Teddy举例，3D打印除了需要高精准度的扫描机及印刷机，事先全方位扫描需要「复制」的对象或物件，还原的成品才有细节，而是次情况特殊，只靠先人的多张相片设定3D模样并打印，容易「走样」；利用现有AI软件合成塑模，结果会偏西方面孔，若单纯打印遗体部件，缺乏质感与温度，「整件事充满距离感，需要再人工调整。」

4日筹得80万 为13个案修复

Teddy续指，3D打印出来很「完美」，不会印出暗疮疤痕等，需要靠特技化妆师重塑所有人体的质感，如手绘皮肤的颜色或印记，「我们不希望成品让人觉得是一个假人，或者感觉很『胶』，皮肤本身应该有的瑕疵也要做出来。」他再举例，仿真的毛发难被打印，故植发也以人手操作，团队要顾及发线及毛发的生长方向，尽量还原逝者生前的「自然状态」。

伍桂麟提到，遗体有较严重的烧伤，如烧至见骨、遗骸化或炭化，便要重塑遗体，重新做一个先人的「假体」，连同遗骸一同入棺；若遗体受到区域性烧伤，则可区域性处理，融合逝者原本的样貌修复。他示范以蜡重塑右边面颊及耳朵，再用细针挑出纹理，「即使遗体损伤至仅余耳冠位置，我也会跟着其耳窝的形状慢慢塑造，耳珠亦要对称。」他指，过程要顾及面部是否合乎比例，故不时用尺量度，更要了解面部肌肉纹理，以保持像真。

伍桂麟表示，为长者重塑面容有较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轮廓和皱纹也要多花时间。」他强调，即使打印3D底模，仍要靠遗体修复师和特技化妆师本身的技术和艺术素养手工精雕，令成果相对像样。此外，修复时使用的物料亦要细心考量，他指，部分个案不想逝去亲人的遗体再次「经历」痛苦，选择土葬，团队会尽量使用矽胶以外的环保物料，「矽胶烧溶后会与骨头融合，或会做蜡像和泥雕塑造容貌，并融合纸扎制作躯体。」

既要争分夺秒 亦要调节心理

团队早前募捐，在4日内筹得80万元款项，大约可资助13宗个案进行遗体修复工作，目前已为1位逝者完成丧礼，并正为5位先人准备殡葬。伍桂麟指，修复区域性损伤普遍需时半日至1日，如果有身体部分缺损或遗体重塑，则需5至7日，事前准备时间则视遗体损伤程度而定。他提到，有家属希望仪式从简，决定在医院出殡，团队仅半小时完成遗体修复，「我们预先做好一个类近面具的部件，到现场即时修正以融合遗体，并兼顾棺材入殓的整体效果。」

时间上争分夺秒，伍桂麟坦言，几位特技化妆师也要调整心理，「他们平时做电影道具，基于故事设定制作，但这次要为一个真人死者做模具，加上大家共同经历社会大事，也要时间消化。」他补充，除了时间和情绪管理，团队对质素有追求，感恩技术融合工艺，最终能够做出具真实感和温度的成品，「即使再有死者亲属寻求帮忙，我们仍有力继续安排。」

意外发生接近1个月，遗体陆续经科学鉴证确认身份，早前有台湾遗体修复团队义务来港帮忙，伍桂麟说，撇开技术层面而论，外地专家不可能长时间留港服务，本地业界也有热心的修复专家，期望让家属有更多选择，「我们是本地团队，会一直留守香港，如果需要支援，我们也愿意帮忙。」Teddy亦期望，在2月中、农历年之前完成所相关服务，为先人家属带来安慰。

安宁社工：倘能瞻仰遗容 过渡哀伤重要一环

有安宁社工指，家属能够瞻仰先人遗容，是适应和过渡哀伤的重要一环，强调哀伤辅导支援的重要性。

在传统殡仪考量上，严重损伤的个案或会直接封棺出殡，惟殡仪社企「一切从简」创办人伍桂麟指，瞻仰遗容对于「善别」有深层意义，「即使只是一个很短暂的团聚，在道别时再看一次熟悉的面孔，也有特别意义。」他直言，封棺或是遗体修复不像真，家属容易带有遗憾，耿耿于怀；若然遗体完成修复，家属看到先人安祥、宽容地平躺在棺木内，而非维持遇难时的状态，已能带来慰藉。

香港生死学协会总监、安宁社工梁梓敦指，是次意外触及许多高风险因素，案主或面对复杂、深层而且长期的伤害。他举例，高风险因素包括面对突然死亡（包括孩子或多于1名亲友的死亡），甚或逝世亲人遗体不完整的状况，「当意外一发生，已经『踏中』多个高风险因素，亲属哀伤需要较长时间跟进。」

让亲属逐步梳理思绪

他从事生死教育工作20多年，从未接触过无法寻回遗体的案件，「以往在香港处理非自然死亡案件，即使是很严重的意外，最多是遗体不完整，但一定会有遗体。」他指，在哀伤辅导层面，此状况为「模糊性失落」（ambiguous loss），外国较多应用于空难、海啸或地震的大型灾害，「家属会处于一个很模糊的状态，理性上知道家人已经离世，但情感又不想相信，因为真的没有看到亲人遗体……这种状况该怎么处理？」

根据心理学家华尔顿（J. William Worden）提出，人们要完成4个哀悼任务，悲伤才得以过渡，首要「任务」为接受失落的事实，及后经历悲伤的情绪痛苦，继而重新适应逝者不存在的新环境，最后把情绪活力投注在其他关系上。梁梓敦指，外国会透过进行各种仪式，如宗教或纪念仪式，让亲属逐步梳理思绪，「所以我们思考，遗体修复在某程度上，是处理模糊性失落的其中一个关键。」

亲属会面对长时间哀伤，梁梓敦指，政府宜及早作长远部署，让社会一同共渡时艰。

记者：仇凯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