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恩 - 器官在文学中 | 好好过日子

  朋友之中有好几个「无胆匪类」—因为胆结石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医生朋友跟我说,吃得太好是胆结石的成因,但如果断食不吃,也会生胆石。可见胆很难服侍,万一不妥,干脆割掉,一了百了。广东话的「攞胆」是形容事情严重,但今时今日,大概实在是日子好过—吃得太好固然是日子好过,养生断食,还是因为日子好过—胆中有石者渐多,被「攞胆」也稀松平常了。那些无胆之友,起初还战战兢兢,清淡饮食,少沾油腻。但时日一久,身体适应了无胆状况,油腻无碍,便又跟有胆之人一起大吃大喝了。

  由此可见,胆真是可有可无,它的文学地位要比器官地位强得多。

  其实胆的邻居肝才是真正重要的器官,但在文学上,肝很少独当一面,提到肝,则总和胆结伴同行,比如「肝胆相照」、「忠肝义胆」。肝好像只要跟胆一分开就不太好了,比如碰到肠,就变成「肝肠寸断」,悲惨极了。与之相比,肠反而可以独当一面,「荡气回肠」,虽然有点肚胀,但可歌可泣。

  人体器官在文学上地位最重要的,一定是心。心一出马,甚么器官都要靠边站,连总司令大脑都要让位。即使人人都知道事情都是脑子想的,但就是要说「心想」,美化成「心念一动」。脑子里喜欢一个人,变成了「心生爱意」,脑子里有了怨气,也变成了「心生不忿」。同样是发热,心热人人赞好,脑热,人人骂你「热昏了头!」。一个人没有脑子不过是糊涂,但如果被人说「无心」,那几乎就像做了坏事。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人的心,但都坚定不移相信人心,并坚持只要跟一个人相处时间长了,就可以看透他的心,所谓「日久见人心」。于是把一个人的品德也跟心连了起来,加一个「良」字,变成「良心」,以此来判断好人和坏人。这也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事情,大如天地,「天地良心」。

  由此,心也就由一个器官变成了一种信仰,一个人好不好,五脏六腑,只关心的事。五脏六腑之中,可以跟心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肝,「心肝宝贝」。除此之外,都是普通劳工。

李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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